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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生命歸還給孩子吧!

循道衛理聯合教會沙田堂 – 中國主日講道

2016年6月4-5日

  • 經課:路加福音7:11-17;列王紀上17:8-24

 

失而復得的孩子和母親

今天是循道衛理教會每年為紀念六四慘案而訂定的『中國主日』。六四,是個關乎死人的日子。今天的經課裡面,舊約和福音書都分別記載了兩段關於死人的故事,都是年輕人失去了性命,母親失去了兒子。

路加福音7:11-17記述了兩個行列的相遇。一個行列是耶穌和那群跟著他的人,浩浩蕩蕩的進入拿因城。另一個是出殯的行列,是一個寡婦的獨生兒子出殯。耶穌見到這個情景,就憐憫那個寡婦,叫那兒子復活。失去了兒子的母親,失而復得。

憐憫,在新約聖經的希臘文裡面,是σπλαγχνίζομαι (splanchnizomai) —— 有『成副肺腑都攪動,都傾倒出來』的意味。耶穌,因為見到一個寡婦的年輕獨生子死了, 而憐憫她。在當時的社會環境裡面,很明顯,這個寡婦失去了感情的依靠、經濟的依靠,甚至說不定,還會遭受其他人一些奇異的看法,覺得這個女人,丈夫和兒子都先後離開,不知她是否有什麼問題。換句話說,寡婦除了失去經濟和感情支柱之外,可能還會失去尊嚴,失去在社群裡面本來應該有的正常身份,和關係網絡,而變成一個特殊的人,受到其他人特別對待。

耶穌跟這個寡婦,大概互不相識,甚至素未謀面。福音書裡面連她的名字都沒有記載。耶穌大概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發生了什麼事而死掉。可能是病,可能是意外,也有可能『被意外』,不過反正一個年輕人這樣死了,怎樣也應該算是死於非命,而非自然。耶穌面對這個死於非命的年輕人,見到這個失去兒子的寡婦,知道背後所連帶的一連串的失去,他的心腸肺腑都為這個寡婦而傾倒了出來,然後就有所行動了。

我們不知道耶穌的行列裡面,有沒有人會說,『這個女人跟我們是沒有關係的,我地唔識佢,不是自己人,她是拿因人,我們不是,我們的耶穌是拿撒勒人,九唔搭八。所以他們辦喪事是他們的事,與我們無關,我們更不必理會,我們做好拿撒勒人自己的事情就夠了。拿因城的事,由拿因人自己解決;我們應該拿撒勒人優先。』

但是好明顯,耶穌並不是這樣看。他只是看到一個死於非命的年輕人,一個失去一切的女人,他的心腸肺腑就給觸動了。

列王紀上17章記述,先知以利亞也遇到一個寡婦死了兒子,而向上帝祈求把生命交還給那兒子。同樣地,以利亞和那個女人本來也是三唔識七的陌生人,以利亞只不過在她家裡寄居了一段時間。別人的孩子死了,關佢乜事?那寡婦埋怨的時候,以利亞大可以振振有詞地說:唔關我事,又不是我的兒子,更不是我整死他的,我同你又唔係好熟,你自己兒子自己救啦。

但是以利亞沒有這樣。因為他從一開始跟這寡婦接觸,就知道他們一家的境況;雖然只是萍水相逢,但既然已經相遇,就不能置身事外。

 

香港、中國、六四

二十七年前的這幾天,在北京就發生了很多宗年輕人死於非命、母親失去兒子的事件。當時,怎樣看待那些年輕人,和那些母親,對全世界都是一個道德、良知的考驗,對基督徒更是個信仰的考驗。四份一個世紀過去了,這些考驗依然存在,而且可能比當日更加嚴峻。

二十七年前,1989年6月4日,是星期日。當日早上在這個禮堂內,如常舉行主日崇拜。參與崇拜的,都不多言語,大家點頭招呼,神態漠然,默默坐著。很多人都穿著黑色衣服。我依稀記得,自己就坐在大堂左前方。

當日講員,是當時的堂主任張美珍牧師。張牧師說,相信很多人都和她一樣,整個晚上沒有很好睡過,而她更是自從神學畢業以來,第一次無法寫完講章。她講,一粒麥子若不落在地裡死了,仍舊是一粒,若是死了,就結出許多籽粒來 …

我自己,同無數香港人一樣,先前的晚上一直盯著電視新聞,直到凌晨四點左右,看完亞洲電視記者謝志峰,和他的新聞部團隊,在天安門廣場某個公廁頂做完最後一次直播報導,採訪隊無法再守下去,我也實在撐不下去了,帶著極端疲累,極端悲痛,極端憤怒的身心,睡著了。

當天崇拜之後,我們依然話語不多,默默地吃過午飯,就跟幾十萬其他市民一樣,自動飄了去跑馬地, 參加黑色大靜坐。

後來,大概是一兩年後,循道衛理聯合教會就決定,把每年最接近六四的那個主日,定為『中國主日』。這就是我們這個『中國主日』的由來、初衷。十分明顯,『中國主日』是要記念中國人民的苦難和創傷,以撼動心肝肺腑的憐憫情懷,把中國人民的苦難與傷痛,帶到上主面前,祈求上主顧念,盼望上主的心懷,也被搖動,拯救中國,拯救中國人民脫離兇惡,能夠不再被黑暗的罪惡權勢所轄制。

而六四慘案,正正就是中國人民被罪惡權勢壓制殘害的重要標記。『中國主日』就是要年復年的不斷提醒我們,當日一群善良的、渴求公義的中國人民,怎樣被一個與民為敵的權力集團所殘害、欺凌、踐踏,二十七年前如是,過了二十七年仍然如是,甚至變本加厲。

一直以來,黑暗的力量千方百計要我們忘記牠的惡行,又或者令我地以為,事情是無法改變的了,我們還是自求多福吧;甚至要令我們覺得,其實一切都唔關我地事,那只不過是別人的問題,我根本不應理會。如果我們自己都認為,係啊,都唔關我事,都係算啦,那我們就中伏了。

 

忘記六四,切斷生命聯繫

事實上,過去二十幾年來,每年四、五月間,都總有人會走出來,用不同方式,以不同理據,叫人要放低六四包袱,不要拘泥於過去。譬如有人說,自從六四之後,大陸經濟迅速發展,人民生活愈來愈富裕,香港人也分享到其中好處,做乜仲要講咁多六四吖?這等於說,殺人兇手已經發咗達,仲有錢分畀你,做乜仲要追究佢殺人的往事呢?

又譬如有人說,六四是中國國內的事,若要『河水不犯井水』,香港人最好不要干預,不要多事插嘴。事實上,二十幾年來,每年在香港立法會的『要求平反六四』議案,都必定被否決,這個都總是反對的主要理由。

世界上有許多人,香港都有很多人,跟中國大陸的執政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;他們用這些理由,叫人們不要再理會六四,不要再糾纏於歷史,一點都不奇怪。但是奇怪就在於,今年有些自稱完全投入本土的人,說六四不關我們的事,是中國自己的事情,即是別人的事,我們應該跟它完全切割。

這樣的論調,或許出發點未必一樣,但是在實質意義上,和實際效果上,同過去多年來那些『放下包袱論』,和『河水不犯井水論』,又何其相似?!

當年的六四,發生在北京,但其實跟香港社會關聯緊密。在歷史的脈絡裡,六四其實是香港本土社會醒覺的一個重要爆發點,也同時是不少基督徒學習面向世界,思考信仰與社會關係的起點。忘記六四,或者與六四切割,甚至用非常難聽的詞彙來形容那些堅持悼念六四的人,其實是把香港的歷史血脈割斷,把自己懸吊在真空之中,身後無淵源,面前無遠景。

 

把生命歸還給孩子!

二十七年前,我們看著一群熱血的孩子死於非命,一群母親失去了孩子。我們能否像先知以利亞一樣,與上帝同工,把生命歸還給孩子們,也歸還給母親們?孩子和母親的生命,不單是指肉身的性命,更加是他們的聲譽,尊嚴,自由,和在歷史上的位置。

如果你看見住在你隔籬的人 —— 就當他們只不過是住在你隔籬的人,因為跟惡勢力周旋而死於非命,然後他的家人,連提起這件事都不容許,每年去一下掃墓都不可以,因為那股惡勢力,仍舊張牙舞爪,你可以無動於衷地說,隔籬屋之嘛,關我咩事?

拿因城的年輕人和寡婦,跟來自拿撒勒的耶穌,可以是完全無關的,因為他們來自不同地方,而且三唔識七,生命沒有交疊;但也可以是有關的,因為大家都在加利利地區一帶生活,而且更重要的是,大家都在同一個強權帝國的威權壓迫之下。

『中國主日』在每年最接近六四的星期日舉行,很自然地,同時也是聖餐主日。這個安排,巧合得來十分奇妙。聖餐,你可以說,每個月行禮如儀,千篇一律,了無新意,又不知道對現實改變了什麼。但是千年如一日的聖餐禮儀,就是表示我們拒絕遺忘,堅持記念,主耶穌基督,跟黑暗的權勢周旋,承擔了世界的苦難和創傷,而死於非命,身懸十架。

而當年主耶穌基督在世上的時候,就曾經對三唔識七、表面上毫無關係的、無緣無故死於非命的年輕人,和他失去一切的母親,傾出了心腸肺腑。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(這有點美中不足),但總算有人把事情記錄下來,以致他們的經歷,得以代代相傳,跟耶穌因憐憫而施行的神蹟一起,被人記念,不被遺忘。

假若我們遺忘,假若我們放棄記憶,不再記念,那就是黑暗勢力得逞,惡者陰陰嘴笑的時候了。拒絕遺忘,堅持記念,就是告訴那些作惡的:你地冇贏到!就正如我們在聖餐桌前,一方面是慶祝上主所成就的大事,同時也是向罪惡的權勢宣告:你冇贏到!你贏唔到!

願上主憐憫我們,更顧念那些失去生命的孩子,和失去孩子的母親,讓他們有一天能夠得回生命 —— 就是他們的尊嚴、聲譽、自由。